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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的朋友颇有重叠，对于不认识的则正好提供了一个认识新朋友的机会，悠扬的弦乐和着海涛，到处是衣香鬓影，香气袭人，间杂着昂贵的意大利水晶杯子的清脆碰杯声。

    奉九挺着大肚站在一旁，手里端着一杯“荷兰水”——只可惜连块从北平的“义和冰窖”拉来的碎冰都掺不得，真是遗憾，跟宁铮一起与来宾攀谈，时不时有人上前介绍自己和家眷。奉九应对得体，一一致意，好在大家都识情识趣，早看出一旁的宁司令脸色淡淡的，揣测下怕把月份不小的太太累着，所以没一会儿连这样的人也都消失不见了。

    此时正好柯爵士过来找宁铮说话，宁铮马上一脸恭谨、垂首肃立。柯先生是老帅的老友，去年老帅遇难，他还曾不远千里奔赴奉天吊唁，是走得很近的世叔世侄的关系。

    奉九含笑听了一会他们的谈话，眼睛忍不住开溜到一旁的餐桌上：别人都去用餐了，只有她除了一杯汽水在手，还一直不得动弹呢。

    宁铮一边说话一边分心，待注意到她灵动的眼波瞟向餐桌，还能不知她心中所想？伸手在她腰上轻轻一按，示意她快去。

    奉九于是冲着柯爵士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柯先生一脸明了，温和地说：“我还没谢谢你帮我那个木头儿子找了个好媳妇儿呢……快去吧，有身子的人就是容易饿。”

    奉九赶紧摆手这不算什么，然后就乐呵呵地直奔餐桌而去。

    柯东爵士感慨地望着奉九的背影：“瑞卿，你是找了个称心的，robbie也是，你们都赶上了好时候啊。”robbie是柯卫礼的英文名字。

    他的正妻是父母之命，又不能生育，自然不如意，但也无法休弃。

    而柯卫礼的生母是正妻的一个表妹，嫁过来做了平妻，与自己情投意合，共生了三男七女，只是还有表姐正妻在那杵着，这关系不好处，所以心里总过不去这个坎儿，最近更是干脆出了家，柯东爵士一叹：缘来缘散，人来人去，都是命。

    宁铮对于世叔家里的事儿很了解，只能出言安慰，柯东转念一想，宁铮父亡，年纪轻轻坐在这么个位置上，可比自己不易多了，又转过头来给他打气鼓劲儿。

    奉九当然不知道他们后面的谈话，正打算大快朵颐。

    她现在的食欲已有点惊人，甚至到了宁铮不得不限制的地步，生怕胎儿太大不好生产；并暗自思量，太太肚里的肯定是个馋丫头，嗯，也可能是个馋小子。

    天津起士林的德式西餐自不必说，奉九已很熟悉了，她是奔着头一次在北平开店的哈尔滨华梅西餐厅的著名俄式大菜来的。

    这俄式大菜至少看上去就没让人失望：各色佳肴小山一样堆在巨大的光可鉴人的椭圆形银质餐盘里，有奶油鸡脯、烤奶汁鳜鱼、炸板虾、铁扒鸡等，  汤品有罗宋汤、奶油蘑菇浓汤，颜色红亮，香味扑鼻，引人食指大动。

    特色主食则是俄式槽子面包，还有各式甜点，据一旁站着有会儿功夫、专等着给同好三弟妹介绍的宁铖说，槽子面包是用特制的啤酒工艺发酵的，而且必须用黑龙江柞木炭烘烤才行，这样面包就会有种很罕见的清香浓郁的口感；特色饮品则是“格瓦斯”，用面包干发酵酿制而成，颜色类似红啤，酸甜适度，是一种无酒精的发酵饮料，夏天饮上一杯，最是清凉解渴。

    宁铖特意给奉九倒了一杯，说孕妇也可以喝，在饮食上一向勇于尝鲜的奉九于是喜滋滋地接过来喝了两口，果然适口，清清嗓子，刚想发表点“饮后感”，斜剌里一只手已伸过来虎口夺食。

    宁铮拿走她的杯子，对着日头照了照，蹙眉道：“看着还是太像酒，做过化学成分分析么？万一有什么不知道的东西对你对孩子不好呢？喝两口得了，知道什么味儿就可以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剩下的格瓦斯一饮而尽，味道出奇地好，不免颇有意犹未尽之感，但看着一旁气得要跳脚的太太，只能把杯子一放，拉着奉九去吃更安全无害的东西。

    奉九不想走，暗暗伸手扭他腰上的肉，宁铮忍着疼又忍着笑地搂住她，顺便把她作乱的手摁住。

    一旁的宁铖无奈地揉揉额角，“三弟，你也太紧张了。”

    谁家没怀过孩子似的，就你事儿多！

    此时又有宁铮以前在欧洲的旧识找他说话，宁铮给奉九和老朋友做了简单介绍后，就站着开始闲叙了。奉九抓紧时机脚底抹油地再次溜走。

    北戴河的海蟹极有名，奉九看着桌上摆着的一壳壳剥好的蟹肉，食指大动：海蟹的肉质更加鲜美紧实，相比之下，盘山蟹田飞蟹和阳澄湖大闸蟹还是差点意思。

    不过蟹肉性寒，从中医角度讲对孕妇也不好。

    奉九想着，只吃一点点，应该无妨。她谨慎地左右看看，宁铮还在不远处跟人谈话，应该暂时不会过来。

    她背对宁铮，遮住桌上的海蟹，似是不经意地拿起一壳蟹肉放到餐盘里，又动作迅速地拈起一把小银匙，挖出一点往嘴边一送，正打算好好享用，一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指节处有旧疤痕的手已坚决地盖住了小勺，顺势又拿走了蟹壳。

    奉九暗叹了口气：这家伙是后背也长眼睛了么？

    她随即堆起一个笑，把小勺往他嘴边一伸，“呶，你吃，你吃。”

    宁铮本来绷着脸，气她自怀了身子后在饮食上变得有些任性，没想到她来这么一手儿，忍不住笑开来，无奈地说：“淘气。”但还是把一勺蟹肉一卷而尽。

    宁铮说：“再忍三个月，我们就挺过来了，好不？从现在开始，你吃什么我吃什么，行不？”

    奉九没想到怀了孕后，居然是在吃的方面受的局限最大，让人沮丧，于是嘟着嘴赌气地说：“这辈子，我就生这一个，以后再也不生了。”

    宁铮一听急了，上来一把握住她的嘴，“不许乱说。我们怎么着也得有三个孩子才行吧？”

    奉九一听，觉得这男人令人发指：敢情你老是不用忌口，不用天天负重前进了是吧？站着说话腰是不疼。

    奉九刚想给他两句听听，宁铮就很有先见之明似笑非笑地说：“你要是敢说让我找别人生的话，你就试试。”

    奉九一想到昨天晚上被宁铮闹着，到底不得不替他纾解了一次才罢手的事儿，只好悻悻地闭了嘴。

    因着愤愤不平，这回可懒得粉饰太平，也不怕别人看了。宁铮看着她撅起来的嘴巴高得都能拴头小叫驴了，梳着齐刘海的发式，满满的少女娇憨情态，比几年前还要可爱，到底忍不住侧头过去啄了啄她水润的唇瓣儿。

    奉九推开他的脸，又看上了一旁的烟熏三文鱼蛋白菠菜卷儿——这是地道的北欧餐点，奉九自己就曾做过，其中用到了抽打到硬性发泡的蛋白，还是宁铮甩开膀子帮她的。

    不过既然有了身子，熏鱼毕竟盐分高易造成浮肿，还是别吃了，宁铮诚心诚意地规劝着。

    奉九被跟在身旁亦步亦趋的宁铮搞得没了脾气，只好他递什么，她就吃什么。

    奉九很快发现，蜂蜜莲覆盆子慕斯很好吃，奶油茴香小龙虾也不错，她跟宁铮拉拉扯扯，讨价还价，到底一样吃了小半份。

    宁铮接过餐盘把剩下的全吃了，俩人都不是浪费食物的人，配合得很是默契。

    忽然一位气质柔媚的黄衣女郎走上前来，恰恰就是刚刚和巧心一起得了捧的那位，一双妙目看着奉九，满眼欣慰，“宁太太您好。我是王柔嘉的表妹邵紫萍，近来听说了您很多事……我对您的义举很钦佩、很赞赏。”

    奉九一愣，随后明白过来，估计是指她频频捐款办学和资助平民医院的事吧？这位女郎如此亲切温和，奉九对她心生好感，但一旁的宁铮已走上前来揽住她的腰，而且手指微微用力，奉九立刻心下了然，这位只怕又是丈夫的“婚前好友”。

    宁铮在紧张，生怕这位旧相识会让怀孕后情绪明显没以前稳定的太太再起什么波澜。

    不过这位女郎还真的只是实心实意来表达敬佩的，看着与原本心爱的人站在一起、般配得无以复加的奉九，回想婚礼上的亲眼所见，再看看她膨胀到夸张的肚子，还有什么不能释怀的。

    注意到了宁铮稍嫌紧绷的神情，她微微一笑，识趣地告辞了。

    宁铮偷眼瞧着奉九，生怕太太发脾气，没想到奉九只叹息一声，真心实意地说：“你说你当初怎么就非赖上我不可了呢，我看这些年轻女郎，哪一个配你都是好的。”

    宁铮一听，一股火儿顺着裤腿儿就往上飙，但瞧瞧太太的便便大腹，只能“咕咚”一声，把气硬咽了下去。

    “这是嫌我没夸够你么？”宁铮只能另辟蹊径讨好太太。

    奉九眨眨眼，不以为意。

    宁铮拉着奉九到了一旁墨绿色的遮阳伞下，附耳道：“没见到你时，我从没想过结婚；见了你，我只想跟你结婚。”

    丝丝热气熨贴着她的耳朵，奉九忽然就被取悦了，其实她心里哪有表现出来的这么大度，忍不住粲然一笑，偷眼看看左右无人，踮起脚尖，迅速地亲了宁铮的双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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